盛宴

        蘭與丈夫分居已七年—眾所皆知。

        這對夫妻辯論的話題離不開政治與股票:戚先生恨惡比較漲停跌停的平行線,而戚太太對婆婆熱衷的政治議論過於性冷感。

        性冷感本身並非罪孽,該死的是它所陳述的話題需要激情討論性與暴力,而這樣的激情戚夫人本身並不擅長。

        儘管兩人之間仍有隔閡,她和先生還是有聯絡。

        凌晨一點,書桌上的咖啡已經轉涼,甚至冷的發顫。

        她瞇著眼,專注的打量漸漸消融的咖啡粉末。意興闌珊的等著手機另一端的男人,給她回應。

        她慵懶的抬起手,往空中伸展指尖,她望向自己的指尖,她有時候還能記得,剛畢業那年她趴在他的胸膛把玩他的手,他模糊的告訴她,其實他最喜歡她雙手長短不一的指尖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還在聽我說話嗎?」

        蘭聳聳肩,刻意隔了一會,以一種半夢半醒的聲調,悠哉的回應道:「快睡死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她收回手,懶洋洋的抓起粉色的攪拌棒,逗弄著沈溺在咖啡上的泡泡。

        十足的挑釁,反覆的挑釁,她熱切等待他的咆哮、憤怒,或者最惡質的詛咒!

        她想看自己憤怒扭曲的嘴臉、想看眼淚再度從眼睫流出的感覺,她只想他能再度讓她感到心室糾結。她知道自己的感情似乎有病,也病態的太頹廢,枯乾的讓她對這樣無聊的遊戲不厭倦。

        偏偏他似乎忘了要給她些許回應。為工作疲累的他,總是很難理解因為感情而疲倦的妻子,他只能無奈的答應她、敷衍她,允諾她下次會找時間見她解決彼此的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 一如往常,無謂的爭執又耗去不少時間,這次她感到無聊了、無奈了,不抱期望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說了,明天見。」

        她掛斷手機,瞄準最後一顆漂浮的大泡沫,瞄準、戳破。

 ◎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◎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◎

        一樓會場冠蓋雲集。

        他的父母遠從美國趕回來,只剩她的小姑還沒入席。他在台灣的同事幾乎也都在場,他和她的親朋好友這次可說是情義相挺,該來的都來了,不該來的也都在她的暗示下識相的婉拒。

        唯一的遺憾是與會眾人穿著打扮未免樸素單調,不太符合戚先生熱鬧的生活美學。

        她在化妝室裡呆滯的望著鏡中的自己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大嫂妳別難過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難過。」她回過神,接過小姑幫她帶過來的化妝包,俐落的拿出粉底上妝。「妳知道,我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戚小姐被戚夫人的反應弄得有些尷尬,她不知道怎麼反應,只能緊張的摟著陪她進來找大嫂的先生,緊張兮兮的躲在先生背後,試圖安撫她的大嫂。

        「大嫂,你堅強點,我相信讓妳這樣難過不是大哥的初衷,大哥......大哥也不希望看見妳這樣,真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戚夫人微笑,她拿起粉撲,厚實的反覆按壓荒廢多年的淚溝,這裡早就乾涸,已經很少讓她能滿意的目睹她的悲傷。她又挑了一支豔紅的唇膏,小心的勾勒她的唇峰,她挑高了眉,滿意的看見鏡中的自己,彷彿跟當年和他結婚的時候一樣青春豔麗。

        她滿意了,輕巧的略過錯愕的小姑,她優雅的走出化妝間,在一眾驚愕、不知所措的視線中,從容走到宴會會場的中央。

        所有人除她以外,沒有人弄的清楚發生什麼狀況!

        她又笑了,這回是發自內心的笑了,她從台上看見急急忙忙從遠處洗手間奔出的小姑、相對茫然的公公婆婆,她環視了台下眾人,這些曾經穿插在她和他生命裡的路人甲乙丙丁。

        她拿起用來致詞的麥克風,想說些什麼——又轉過身,她對上玻璃帷幕後的他的臉,那張再也不能和她四目相對的臉,莫名的,她再度伸長他最喜愛的指尖,試圖捕捉他蒼白的臉孔,可惜——事與願違,她從來也抓不到。

        當戚夫人再轉過身來,眼淚沖壞了她精巧的紅妝,在戚小姐的攙扶下,她只能瑟瑟發抖,她闔上眼,決心再也不去看他了。

        她抓著麥克風,悠悠的吐出一句,她擱淺好久,那一句一直想在咖啡倒掉後告訴他的話:

        「能與你相見,是我最開心的一場盛宴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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